【万历/张居正】忽忆
他许久没梦见过年少时的事了。
梦里，先生站在他的面前，给他讲解为君之道。
听着听着，他有些倦意。
那是仲春，草绿油油地长，风软绵绵地吹。
正是易乏的时节。
或许是连着几日的雨终于歇了，先生察觉到他困意竟也不生气，和乌云散开后的晴天一样。
“若真乏了，就先歇歇吧。”难得的和颜悦色。
他是喜欢先生的。只要先生不生气，能对他温柔些，他想，他是能一直喜欢先生的。
宫里头栽种的桃花早开啦。一大树团簇在一起的红，被这几天的雨打落大半。有宫女正在打扫落花。
“先生，”他揉了揉惺忪双眼，“《诗》里那首关于桃花的，你再给我讲讲，好不好？”
先生皱起了眉。
他的心紧了紧。他知道先生一直不喜欢他关注和治国无关的事情，他有些担心先生会生气。
可这是儒家的经，先生他……
大伴被母后喊了去，啊……就算大伴在也只会帮着先生教训他。
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却听到先生说——
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”
那嗓音甚至称得上温柔。
他惊喜地抬起头，困意去了大半。
“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”
他弯起眼，“谁若是能娶到先生，那才是真的宜其室家。”
先生闻言一笑，神色里隐隐有几分缅怀之意。他怔怔地看着，想，先生真好看啊。
秀眉目，美长髯。
先生说，“唯有陛下励精图治，国家太平安晏，百姓才能真正宜其室家啊。”
先生望着他的眼里，满含期许。
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，像答应了什么承诺并决定用一生去践守一样。
多好的日子啊，桃花开着，阳光洒着。长大还要很久很久，先生给他讲着书。
最大的烦恼是怎么完成先生给他布置的作业。
他想，要是不长大了，似乎也很好。
就听见先生说——
“我们来讲评一下你昨天的作业。”
他一声哀叹，心道糟糕。
还是快些长大的好。
先生已经翻开他的作业。
静默片刻，一字一字，咬牙切齿：“陛、下？！”
他“嗷”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，“先生你冷静点我可以解释的！”
忽然，他被人推了一下。
“陛下？”
女人满含忧虑地看着他，“您没事吧？”
他茫然地看着女人，想，她是谁？他这是在哪里？
依偎在他怀里的女人更加焦急，“陛下？”
他看着重重纱幔，看着纱幔外隐约的烛光。
哦，他想起来了。
这是他的寝宫，这是他的女人。
哈，就连这天下都彻彻底底地是他的。
他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，越笑声音越凄厉。
女人的表情已经称得上惊恐了。
他止住笑，露出一个奇异的神色，“这是朕继位以来的第二个十年。”
这是万历二十年，世间早无张居正。
—忽忆—
